“然吉,别躲了!出来见见你大伯!”母亲梦娜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一把掀开了祠堂祭台那厚重的帘子,褶皱间扬起的灰尘在暮色里打着旋儿。底下,九岁的然吉正鼓捣着他的宝贝相机,屏幕幽蓝的冷光映在他专注的小脸上,照亮他微微蹙起的眉梢。“啧,游戏结束。”然吉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把相机往怀里一搂。在所有不请自来的“客人”里,他最烦这个从天而降的大伯然塔。听说他是奶奶玛莎的第一个孩子,可然吉对他的全部印象,就定格在床头柜上那张落满灰尘的全家福里。
照片上,爱穿花裙子的玛莎还是满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灿烂得就像高原上的太阳。父亲和大伯就站在她的身侧,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片格桑花海——但是已经枯萎了。然吉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里玛莎的脸庞,盯着那张全家福愣了两秒,突然像是被烫到似的,飞快把它扣到了玛莎的床头柜上。灶台上摇曳着烛火的倒影在玛莎的黑白遗照上跳动着,把她的眉眼切割成忽明忽暗的碎片。
“晚安玛莎!”然吉习惯性地嘟囔着,伸手去关灯。就在光线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遗照里那个穿花裙子的玛莎,竟然活生生地站在祭台边,正偷偷捻起一颗供奉的糖果塞进嘴里,糖纸在月光下发出细碎的脆响,玛莎俏皮地冲然吉眨了眨眼睛,眼角的细纹里盛满了然吉再熟悉不过的宠溺。然吉激动地环顾四周,却没人发现大张旗鼓的玛莎。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玛莎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混着玛莎身上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消散。
“虽然是葬礼!但是确实是喜丧!”隔壁桌一个已喝得脸颊酡红的宾客,端着铜碗仰头喝下一杯后大着舌头嚷嚷。活到99岁,人们说这叫寿终正寝。根据玛莎生前的愿望房间四处都布满了彩色的丧葬用品。饭桌上没有人再提起玛莎,包括那个姗姗来迟的大伯然塔。然吉心里闷闷的,目光机械地扫过喧闹的人群,突然,一抹熟悉的碎花闯入视线——玛莎那花裙子的身影在隔壁桌一闪,正悄悄往口袋里塞牛肉干,他忍不住小声嘀咕:“已经没有人记得你了,玛莎。”他喉咙发紧,这句带着哭腔的低语消散在嘈杂声里。
然吉一眼就瞟到了坐在父亲旁边的然塔。他一身蓝色条纹毛衣勉强还能看出原本的色泽,但是蜡黄的脸色、干瘪的嘴唇仿佛被高原的风抽干了所有血色,充满油气的脸上连胡子都没有刮,一笑起来更是龇着一嘴的黄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