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一枚柿子
作者 翟英琴
发表于 2025年11月

一枚柿子的甜,是从一个冬天开始的。

那年冬天,妈妈拿了一条麻袋,委托一个赶马车的人,从山里买回来柿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柿子,个大,如小孩的脸盘;橙黄,好像将秋阳满满地憋在里面。每一枚柿子,都沉甸甸的,从大山里,坐了一路马车,被麻袋包裹着,来到我面前。那个冬天,因为柿子的存在,忽然鲜亮起来。对于我和小伙伴们来说,柿子是稀罕物。赶马车的人却说,大山里有好多柿子树,每棵树上都长好多柿子。

我不知道去山里有多远,只知道柿子有多甜。

刚买回来的柿子,个个支棱,皮子坚实,咬上一口,舌头被涩得伸不出来,话也说不清。所以,新下树的柿子,一般要先放一放。从大山里坐马车来的柿子,绝对不能是软的,否则,一路颠簸到家,还不成了柿子酱?安静放置的柿子,像诱饵一样,吊着我们这群贪吃的鱼儿。一天之内,那些小手,不知道要伸向麻袋几回,探探哪一个有变软的迹象。

终于等到柿子可以吃了,天却更冷。天寒地冻,我们都缩了手脚。柿子却不怕冷,即便它们都变软了,也被妈妈放在屋外。变软的,会被挑出来,一枚枚排列好,士兵一样站在屋外的窗台上;依然硬挺的,继续待在麻袋里,被放置在墙角,还是阴冷处。想吃柿子的时候,要先把柿子取回屋,放进碗里,再把碗放到煤火台上。冻得硬邦邦的柿子,摸上去凉冰冰。我们围着它,耐心等待,柿子里的冰融化了,将柿子上面的皮撕开一小块,㧟一勺,放到舌尖,先不要急着吞咽,让凉丝丝的甜顺着舌尖跑开,跑向舌的四周,再顺着喉咙,直达心口。如果柿子里的冰没完全融化,也不要紧,先吃上一小口,柿子果肉的柔软中加上冰粒的爽快,那种甜,是咔嚓咔嚓的一直甜到心里。

第一次到山里看柿子树,是在保定西部的满城,一个名叫柿子沟的地方。

秋天,正是柿子树得意的季节。山尖,山坡,山谷,山路两旁,许多柿子树,叶子稀疏,甚至没了叶子,只有挂满枝头的柿子,一个个,碗口大,把一条条的树枝压弯。

有老乡在采收柿子。我远观,发现采收柿子是个技术活儿,跟收枣儿完全不同。枣儿熟了,摇晃树干,或者用竹竿拍打树枝,噼里啪啦,枣儿们就像下冰雹一样落一地。枣儿能经受住暴力,不怕打。“有枣儿没枣儿打三竿子”,俗语是从生活中钻出来的枝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好像打枣儿还有利于来年枣树结果。柿子却不行。别说打它,如果枝头熟透的柿子,直接掉到地上,即便不会摔得稀烂,也会摔裂。摔裂的柿子,没人买。

所以,老乡自制了一种采收柿子的工具。一根长杆,平淡无奇,出奇的是长杆顶端的装备。长杆顶端,带着钩子,还系着网兜或者布袋子。老乡用杆端的钩子,钩住柿子的果柄,用力一扽,柿子很干脆地脱离树枝,乖乖落入网兜或者布袋中,妥妥的,柿子一点儿都不受伤。

我很佩服来自民间的智慧。所谓实践出真知,人民群众是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的主体力量,这些上升到理论层面的话,源自田间地头、工厂车间,源自解决生产或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源自劳动与智慧的碰撞。

老乡采收柿子,往往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负责使用长杆,将柿子脱离柿子树。另外一个人,要站在长杆的长度之外,负责把柿子从网兜或者布袋里取出来,放到篮子里、筐子里、箱子里。

柿子们像橘红的玛瑙,被主人从树上接下来,迎回家,有的直接交给收货的车辆。对种柿子树的老乡来说,如果价钱高,漫山遍野的柿子树成了摇钱树;如果价钱低,对柿子树的热望自然会降低。

我穿过沥青路,跨过河沟,走向田野,那里正有一对夫妻从树上采收柿子。他们都在六旬之上。老汉手持长杆,瞄准树枝上的柿子。老婆儿负责将采下的柿子收到箱子里,码放整齐。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手上结了痂。在我驻足观瞧的五分钟内,老汉采下不到二十个柿子。

本文刊登于《当代人》202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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