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在死掉,或在“文身”里永生
作者 丛治辰
发表于 2025年11月

我对文身这件事一无所知,这是读了常小琥的《污点》之后我才明白的。在此之前我当然知道文身,对此感到困惑。很早之前我就无法理解,在皮肤上用蓝色圆珠笔画上图案,到底“酷”在哪里;当然后来我知道了,那些颜色不是画上去的,是用针一下一下刺出来的。但如果不读这篇小说,我大概永远不会闭上眼睛去想象,尖锐的针刺破皮肤,锋利地扎进血肉里,会是怎样的痛感;当然也绝对不会认为,“文身是用身体来传递永恒的艺术”。米兰·昆德拉反复强调,“认识”是小说的道德所在,“没有发现过去始终未知的一部分存在的小说是不道德的”①。就此而言,这篇以“污点”为名的小说是道德的。

对文身的轻慢和对文身者的认识是纠缠在一起的,难辨因果。循规蹈矩的人们大概很愿意相信,那些花臂大哥们的生活像圆珠笔痕一样,虽然唬人但是轻浮,轻轻一擦就面目模糊。至于他们别具一格的派头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细节,没人愿意深究。但如果意识到他们是在用那样见血入肉的方式印证生命存在的实感,那至少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都是些狠人,或许真有些什么不得不用金属镌刻的理由,就像阿改的人生一样,有一种极端的力度。正因为写出了阿改这样一个人物,常小琥的《污点》也不像时下很多书写所谓失败者的作品那样灰暗颓丧,而是真正将人物用力地摁在了他的命运当中。

不过阿改命运齿轮的转动,似乎出于偶然。他最初决定去文身,大概不过是为了反抗送他去参军的父命。这个动机看起来实在有点玩世不恭,和阿改后来对待文身的那种郑重其事的态度大相径庭。但他选择刻在背上的两个篆字,却分明提醒我们,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其实从父亲和母亲的名字里各选出一个字文在一起,多少让人有些不解:从小说当中,我们好像很难看出阿改对父亲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这个男人经常是沉默的,要么就对阿改的母亲老拳相向,那只会让阿改感到怨恨,让他更加坚定地放弃参军,留在家里保护可怜的母亲。小说中母亲的名字反复出现,但我们自始至终也不知道父亲到底姓甚名谁——作者甚至取消了阿改的姓,好像执意决绝地切断他和父系的联络——唯一留下来的,就是一个“忠”字。

本文刊登于《北京文学》2025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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