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莱子”保卫战
作者 王利
发表于 2025年11月

春秋战国时期,曾有个小国叫西莱国,位于现在的山东省境内,西莱国经常骚扰邻国,名声不好。后来,西莱国被齐国所灭,《史记》里说齐灵公“灭莱,迁莱子与郳”,西莱国的人就被称为“西莱子”。“西莱子”是含有歧视的意思,唉,亡国之民呐。

我的记忆里,青岛人称周边地区的乡下人为“西莱子”,历经数千年“西莱子”演变为又穷又土、没文化、没见识的代名词。跟“老巴子”的意思差不多。“老巴子”是对农民的身份歧视,而“西莱子”是身份和地域的双重歧视。

我姥姥家在青岛的近郊,在姥姥村,但凡不讲青岛话的外地人好像都被称为“西莱子”。小时候,看到大人们说“西莱子”时,往往带着嘲讽的口气和鄙视的表情,我就猜到“西莱子”不是好话。

我出生在烟台海阳,小时候一直跟着妈妈住学校,偌大的校园只有我一个小孩,我的伙伴是蚂蚁蚯蚓瓢虫和各种稀奇古怪的野草。在我孤独的童年,只有等到妈妈放假才能回到满大街都是小孩的姥姥家,一回姥姥家我就秒变话痨,要知道我想念一众表兄弟姐妹们已经很久了,于是,跟这个聊完跟那个聊,胡同里久违的伙伴们也得聊,一口海阳腔儿纯正又响亮,虽然海阳距离青岛也就一百公里,但口音却完全两个系列,单听口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所以,我自然就是个小“西莱子”。

我小时候是个笨拙的小胖子,跑不快,爬不高,骂人不会,动手又不敢,包得很。但是,“西莱子”是我绝不能忍受的,在我的逻辑里,我是小“西莱子”,那么我爸、我二爹三爹四爹、我的姑姑们以及我家乡的亲人们就都是被歧视被欺负的大“西莱子”,对我来说,这就是个要灭门的极端恶词。所以,谁若胆敢叫我“西莱子”,我必暴跳如雷,必狠狠地还击,那股愤怒:虽远必诛,六亲不认。用我二舅的话说:平时文明礼貌,一说“西莱子”,敢打敢骂,一身蛮劲很惊人。

我的堂舅舅堂姨姨们都很喜欢我,可他们偏偏以“西莱子”逗我玩儿。明知道对长辈要有礼貌,也明知道论实力是以卵击石,那也不行,愤怒地冲过去,一边拳打脚踢,一边以一口海阳腔儿控诉恐吓,最后质问:还敢不敢了?表亲们一边挨打一边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利利不是个“西莱子”。我的愤怒戛然而止,然后,重修旧好。表亲们换了方式,模仿着海阳腔儿逗我。哼,一点儿都不像,逐字逐句纠正表亲们的发音,反复纠正也学不对,最后引用我妈背地里评论某个笨学生的话:唉!油盐不进,俩五不知一十!于是,满屋子笑滚了。

总之,我以为国捐躯的精神并以一己之力彻底整顿好了大人的风气,大人们再也不敢以“西莱子”招惹我。但总有个别小孩子不知深浅,当我在一群小孩子中间以一口海阳腔儿哇啦哇啦说的兴高采烈时,某个小孩喊一句:小利利是个“西莱子”!我嗷的一声就火儿了,那杀人放火的表情立刻把那小孩吓得一蹦,撒腿逃跑,而我怎么撵都撵不上,用我二舅的话说:跺得地咕咚咕咚响,就是咕拥不动,没有别的原因,太胖了。而这时我表哥像一股旋风似的撵上去,一把揪住了那小孩,我呼哧呼哧地赶过去,刚恶狠狠地举拳头,那小孩便哇的一声吓哭了,那可怜的表情令我立刻心软,高高举起的拳头只好轻轻地落下,质问:还敢不敢了?唵?那小孩:不敢啦,不敢啦。

本文刊登于《北京文学》2025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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