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作家阿占而言，俯身探察故乡城市的时代变迁以及其中市民的生活点滴，似乎既是她自觉承担的文化使命，又是作为海滨城市的青年作家自然流淌的生命倾诉。曾经位列2024年中国作家网“优选中短篇”上半年榜单并在一年后入选《北京文学》2024年度优秀作品评选的短篇小说《灯火深处》，以寥寥万余字篇幅勾勒出新市民“老咸”和他在这座港口城市二十余年的生活经历。时代推动着老咸完成了从青年到中年的人生蜕变，也为他烙上了特殊的人生印记，而以老咸为代表的这一群体所特有的精神，却成为这座港口城市在时代变迁中最具张力的品格之一。读《灯火深处》，市井风情、时代烙印与群体精神是其中三个必然出现的关键词，它们构成了《灯火深处》最打动人心的美学风格。《灯火深处》既是阿占对一座港口城市的眷恋，又是她为在这座城市打拼的外来人所写的一首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小诗，虽无宏大叙事，却足够耐人寻味。

一、市井风情：关于青岛的特殊印记

对青岛的书写是阿占作品的最大特色之一，《灯火深处》也不例外。“一百多年前，铁路和港口兴起，从此车来船往，将这里带往远方，又将远方带到这里，岛便兴盛起来，成了一座气息现代的城。”①虽然在小说中并未直接出现青岛的名字，但从野馄饨到啤酒屋，再到船公司，其中所记录的城市风貌无一不是关于青岛的特殊印记。

虽然《灯火深处》中所描绘的城市印记都是青岛再寻常不过的食物与景观，但身处其中的阿占信手拈来，完整地展现了一座海滨城市独有的文化风情，也满足了读者对于青岛的期待与想象。正如她自己所说，“如果要在一个故事里面搭建一个舞台，我最熟悉的舞台、不需要去体验生活的舞台，那么就是青岛老城。”③

《灯火深处》中最引人联想的是其中随处可见的青岛本地食物，特别是野馄饨和啤酒。《礼记》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在文艺作品中，食物也时常作为典型意向参与角色塑造和故事走向。从电影《饮食男女》中老朱精湛熟练的煎炒烹炸手艺到汪曾祺笔下的高邮咸鸭蛋，从《棋王》中王一生对几乎所有吃食的渴求到《绿化树》中困难时期的粮食接济，食物总是能超越文艺作品的故事而直达读者内心深处，甚至成为多年后读者对这一作品最重要的记忆。作为“啤酒之都”，关于青岛的故事无论如何不能没有啤酒的参与，这已经不单是青岛的特色，更是开启青岛日常的一把必备钥匙。虽然啤酒并不是《灯火深处》所展现的主要食物，但它却参与了老咸各个时期的人生经历。在小说一开始，阿占就直言“野馄饨紧邻着啤酒屋，门脸一样狭促，旧瓦一样凋蔽”，从而为整部小说奠定了特殊的基调。其后，为了跑单拉业绩，“金主一杯，他五杯”，这里的啤酒成了老咸与客户拉近关系的媒介；在野馄饨摊上“啤酒喝到咚咚作响”，那是老咸对没捂住订单的自我疗愈；和上铺兄弟“吹瓶，又吹瓶”，啤酒又成了二人缅怀过往青春、回忆“情敌黑历史”的气氛催化剂。最终，老咸的野馄饨店又成了从小五哥啤酒屋走出的酒鬼的集聚地，似乎带有某种宿命的味道。就这样，啤酒参与了从外地来到这座港口城市的老咸的几乎所有生活内容一—曾经老咸在啤酒中为生活而挣扎，又在落魄青年的酒醉中想到自己的过往。阿占写道，“过来人如老咸，心知肚明，落魄青年正在经历着自己的经历，一碗热馄钝，就权当一个问候吧。你还好吗？再坚持一下。”

阿占选取“野馄饨”这种极具青岛本地叫法的特色小吃，以此作为贯穿老咸从外地人向本地人逐步过渡的二十年的特殊符号，显然代表着老咸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座港口城市。野馄饨的“野”在于它只会出现在午夜时分的街边路口，恰如刚来到这座城市居无定所的老咸。“那个时候，野馄饨是真的野，无问西东，岔路口、立交桥下、公交站旁、建筑工地边，都是道场”。在这里，老咸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和“一群如他般生活紊乱、身心寂寞”的食客一起融入最为真实的市井风情之中，食物也回归到它最本身的价值所在——为饥肠辗辗的人带去最妥帖的慰藉。对于老咸而言，野馄饨或许是他在这座陌生城市最忠实的朋友，尤其在他最虚无的时候从不缺席。正因如此，辞职之后的老咸首先想到的营生便是野馄饨。虽然没有其他野馄饨老板那样“神武异常”，但凭借“十块钱十分钟十道菜”的底子，老咸不仅将野馄饨完美地承接下来，又给了如年轻时候自己的当下年轻人一个疗愈创伤的去处。正如阿占所写，“老咸要给在异乡的年轻人留个地儿，一起抱团取暖”。为此，老咸不仅研发了槐花馄饨、马蹄馄饨、栀子白衬衫馄饨、薄荷初恋馄饨，甚至赔本卖鱼馅馄饨，还用棒骨和鱼骨熬制底汤。显然，成为老板的老咸并不只是把野馄饨当做生意，更像是郑重其事地为曾经的自己和如今的年轻人拿出的一份来自陌生人的真诚。

除了啤酒、野馄饨这些带有典型青岛特色的食物，《灯火深处》还将港口城市独有的景观一并写人老咸的故事中，这些特殊的城市印记进一步丰富了故事发生地的市井风情，也令其中的角色和故事更加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