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m与Bobbi的复调
发表于 2025年11月
@ 油画插图:张力奋

航程最后的午餐,与一位欧陆中年女士同桌。船已过百慕大群岛这个历史上令商船神秘失踪的迷幻地,正慢慢移步终点迈阿密港,北纬25°47′16″,西经80°13′27″。或许是我多感,这几天船上开始弥漫一种成分不明的淡淡焦虑,是“终点综合征”?人对任何尽头或终点总有不可控的无助与恐惧,比如死亡。我不记得在船上见过这位女士,有点北欧的高冷但不失女人味。我猜她是最后一段上的船,但我错了。她是我们“全球帮”一族的,同船风雨共渡270多天,居然彼此从未见过面,实是不合概率的奇事。我戏言,她一定是躲在船上某黑洞冥想,如精灵昼伏夜出。想必我也是。

上船前,我曾立下目标,此行结识100位各国的旅人,说得出他们的名字、国家、职业以及他们简版的人生故事。我并没偷懒,但最后未能完成指标。我承认在船上刻意“回避”过多位船客:我们打过无数次照面,同样次数的礼貌问候,但一直保持两臂的距离,克制了接触他们的欲望,其中就有Tam与Bobbi这对老人。

其实一上船我就注意到了Tam和Bobbi。我们时常在电梯、餐厅、甲板、剧院、泳池边、酒吧相遇,彼此点头致意,微笑相对,只是直到航程结束、在迈阿密下船,我都不知道她们(他们)的名字,更不清楚她们(他们)的性别。

Bobbi,身高超过一米八,他的喉结、眉毛、皮肤皱纹以及骨骼架子都明白无误地写着男人二字。但他胸部如女性,高高隆起,肚腩前挺,涂粉色唇膏,头发通常染紫色、褐红或土黄,箍的发夹有点保守,裹大花纹连衣裙,步缓且有些沉重。每次见到她(他),我总是想象他以前的男人样子。Tam比Bobbi年纪小了一圈,至少外表如此。她是女性无异,有点“假小子”,发型短,刷齐的小平头,圆脸,像是军中女兵。

@ Tam和Bobbi,游日本富士山。(图片来源:CNN)
@ Bobbi的求婚石。(图片来源:CNN)

除了尊重与友善,潜意识里他们并非我的舒适区。就这样在船上274天,我们下船时仍如点头微笑的陌生人。近来整理途中照片,Bobbi与Tam很多次在背景闪现。我不记得跟他们合过影,也从没刻意拍他们。照片上,他们多在远处、不起眼的边缘。我开始自责,为什么没接近他们,共进一顿晚餐、吧台喝一杯,听他俩的故事。旅途中邂逅,很少有第二次,而我连第一次都放弃了。

半年多后,我在网上查阅全球行资料,惊讶发现CNN记者对他俩的一篇长篇报道,作者Francesca Street。它解脱了我的遗憾。

Bobbi与Tam的故事,纯属偶然。2013年,在前往南太平洋岛国斐济的邮轮上,某天凌晨船头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人等着日出,彼此隔得很开,也毫无搭讪的兴致。那年Bobbi已年过半百,来自佛罗里达。不久前他成了鳏夫,丧妻之痛让他难以自拔。妻子因乳腺癌而亡,14年婚姻就此埋入记忆,邮轮是他的避风港。在对自己的性取向困惑多年后,他做了变性手术,因为感觉自己体内住的已是女人,但外形上仍是男人。

Tam来自澳洲墨尔本,她中年不顺,带着诸多烦恼上了邮轮,给自己一点空间。她与丈夫刚分居,两个女儿快成年,觉得孤独,只想安稳度过余生,不拖累他人。于是她买下10公顷地,建了个小屋,养养狗、驴和鸭。

本文刊登于《第一财经杂志》2025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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