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9月27日,仙林与16岁的藏族少年邓真成功登顶贡嘎。登顶的消息传来,户外圈一片哗然,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攀登者,竟成功登顶贡嘎——这座连国内顶级攀登者都视之为挑战的山峰。
在世界登山探险的叙事中,每一位声名鹊起的杰出登山者都是从一无所有而来,比如伊丽莎白·霍利就曾说自己眼看着梅斯纳尔从一个毛头小子成为大人物也从不乏众人眼中的“鲁莽”者,最后赢得世界的掌声。
今年28岁、仅登山3年的仙林,与贡嘎山脚下16岁的藏族少年邓真,是否也正沿着这样的路径,书写属于自己的登山故事?
我们可能常带着偏见,在当下过分推崇正统,无意间扼杀了敢于突破边界的冒险精神;也可能过于追求速成与名利,最终在莽勇与理性的边界迷失方向。
在两人从贡嘎山下来后,《户外探险》与仙林、邓真面对面,回忆了此程攀登故事。我们好奇,他们对攀登有怎样的理解,对“莽勇”与“理性”持何种看法,更想透过他们的身影,窥见中国攀登那份跨越时代却始终炽热的冒险精神。



“我们去登贡嘎吧”
在幺妹北壁上苦苦熬了快一周,暴雪依旧没有要停歇的迹象,清晨时轰隆隆响彻在北壁山谷的雪崩声,仿佛还回荡在仙林耳边,令他恐惧不安。这天是2025年9月19日,他带着疲惫、不甘和还没丧失的冷静,果断选择了下撤。
下山后,仙林离开四姑娘山驱车前往康定,抵达预订的民宿时天已经黑了。整晚,他躺在床上,想着自己这趟失败的行程。
这是他第二次尝试攀登幺妹峰。第一次是在今年4月,也是北壁,也是solo。不是找不到搭档,仙林说,自己要挑战的事情比较难,如果主动约别人,一旦出事,他负不起责任。
那次同样遭遇大雪,在海拔5900米处,积雪覆盖在陡峭的岩石山体上,肉眼看不到任何着力点,在一段岩石路段,他滑坠了10米左右,手脚都有不同程度受伤。最后,他在冰雪覆盖的岩壁上经历了36个小时的极限考验——身体蜷缩着,翻身都不行,睡袋受风雪侵蚀后几乎湿透。为了减轻负重,他损失了价值两三万的零散装备,狼狈下撤。
第一次失败时,仙林在朋友圈写道:“蜀山之后会反击任何接近它的人”。第二次他写道,“攀登就不是人干的”。
可此时他躺在酒店的床上,全身异常疲惫,脑子里却冷不丁地闪现一个念头:贡嘎。去登贡嘎!

精神一瞬间振奋,他马上拿起手机,打开天气预报软件,查看起距离自己50公里外的贡嘎山的窗口期:9月22~27日之间,贡嘎山上有连续三天的好天气,白天几乎是晴空万里。有些云,但影响不大。不过在晴朗天气之前,22和23日,山上会下大雪。
三天窗口,够了。他没思忖多久,便做了决定:次日一早就出发去贡嘎山镇。
只要来到贡嘎山镇,仙林都会入住同一间民宿,就是邓真家。仙林和邓真相识在2022年,说起他们如何认识的,两人默契地回答:“因为狗。”2022年,仙林带着自己的狗自驾到贡嘎山镇,借住在朋友家。常来串门的邓真很喜欢这只狗,总是主动来带它出去玩,仙林也逐渐信任他。后来仙林又特意带了一只狗到贡嘎山镇,交给邓真养。
后来,两人开始结伴登山,那玛峰、乌库楚两座山,他们一起爬了许多次,默契也在一次次攀登中逐渐加深。2023年底,两人搭档去过贡嘎,却因暴风雪而止步海拔6000多米处。那时的邓真刚满14周岁。即便对于生长在山脚下的孩子来说,14岁也太过稚嫩。面对贡嘎,邓真虽然有向上冲的劲头,却也显露出几分害怕。
这边仙林一决定就动身,第二天下午便抵达了贡嘎山镇,照例住进邓真家的民宿。几天前他在幺妹峰因大雪被困时,曾一起登山的搭档老孔和邓真都想进山去找他。但仙林没多提幺妹峰下撤的事,没说疲惫,也没说不甘,只在心里盘算着早已酝酿好的计划。
他这次来带着明确目标,可还没等他开口,到了晚上,邓真突然主动问他:“仙林,我们要不去爬贡嘎吧?”
“可以啊”仙林应道。
他没想到,邓真的想法竟和自己不谋而合,也有再去挑战的念头。后来仙林透露,他早清楚,贡嘎从来都是邓真的梦想。

迷惘少年
小时候的邓真,日常就是这样睡醒了就去挖虫草,等虫草季过了,就出去跟朋友们一起瞎闹,干些调皮捣蛋的事儿。
挖虫草的地方,海拔平均在5000米以上。邓真很喜欢这份劳动,每天上山就跟徒步似的,一抬头就能看见贡嘎山。
贡嘎这座山是家乡的神山,是邓真日常生活的背景,天气好的时候,他每天抬头透过家里的窗户,就能看见贡嘎山巅的皑皑白雪。
但和很多藏族少年一样,山在他们心里最初的模样,只是父母谋生的依靠。邓真从小就知道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父亲和爷爷都曾做过中国登山队的向导,母亲也在那玛峰当过背夫。即便一家人辛苦劳作,家里仍入不敷出,直到后来开了民宿,随着来贡嘎山镇徒步、登山、旅游的人多了起来,生活才稍显宽裕。
贫穷,是心思细腻敏感的邓真,从小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从小学一年级起,他就开始在学校里做“生意”:让在城市里读书的哥哥姐姐帮忙进些同学们没见过的明信片,再拿到村里转手卖给同学。“当时我是全学校最有钱的。”邓真说。
从十二三岁开始,邓真就没再花过家里的钱,可这并没有让他觉得轻松或快乐。小小年纪的他,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挣钱、改善家里的生活,常常为此睡不着觉。他满是焦虑,又找不到方向,无论白天黑夜,清醒或是混乱,脑子里的唯一念头只有挣钱。最颓废的时候,他头发留到及肩,每天东想西想、东试西试,心里装着一大堆人生规划。
这些焦虑,邓真从不会对旁人说起,只偶尔跟父母提几句。在性格的另一面,邓真也足够自信,这一点得益于家庭在精神上对他的“富养”,爸妈、爷爷奶奶总夸他,说他是最厉害、最有出息的孩子。
实际上,没有读完九年义务教育,邓真就辍学了。在他的家乡,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大多都是上完九年义务教育,就去读职校。邓真在职校只待了两天,就发现同学都爱玩,老师教的也一般,他觉得没什么意思。“我不想浪费时间,我想要创造更大的价值。”
我们问邓真,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贡嘎山的认识不再只和谋生挂钩。他反问:“你知道李宗利老师吗?”那是2017年,邓真刚读小学二年级,当地电视台播报了李宗利与童海军登顶贡嘎的新闻。就是那一刻,他望着电视,第一次对家门口这座如“父亲”般伟岸的神山,有了具体的想象。
但回到现实,登山对他来说仍然无比实际。他第一次想从事登山,是在12岁,那时他看到同村不少向导都靠登山挣了钱。“那些年,贡嘎就藏在我心里面了。”邓真回忆道。


理想与败北
从仙林第一次见到贡嘎,到最终站在贡嘎之巅,前后不过三年,期间却已经历三次失败。
仙林出生在云南昭通,地处云贵川三省交界,也是个多山的地方。后来他到四川宜宾读书,大学读到一半便辍了学。谈及原因,他说:“那时候总感觉,以当时的中国环境来看,就算再坚持两年读完大学、拿到毕业证,好像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那时候他更想多挣钱,听说国内不少企业家都是从销售起步,便通过朋友介绍去了繁华的上海,一做就是6年销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