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跟踪一家企业8年就像种下一粒种子,用2920天看它成长。假设这粒种子恰好是孟德尔的豌豆,就会特别想观察它每次的分蘖、抽青、开花,留心天气、环境对它叶脉、腋芽的影响,期待它的成长既不负众望,又出类拔萃,直到惊喜地证明它是个新物种。
丰农控股绝对算是中国农业的“新物种”。它有“杂交”优势,三个学金融、电子、管理的年轻人在深圳创业做互联网农业,农资、农技的老路子有了新方法,农产品、农业科技的旧瓶子里装上了新药。它更有“杂交”劣势,像一竿红色的稗麦孤独挺立在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放眼望去,没有同类。
“知道农业辛苦,但没想到那么辛苦。”在深圳南山丰农控股25楼的总部办公室,落地灯打来的金色灯光将闫子铜11年的创业之苦投射到了东北黑土地农场和林场的交界处:他是母亲口中因“超生”而“多余的生命”,于是他练武、打架,未成年就敢独自骑摩托车驮着两个大麻袋,无畏地去帮父亲要债。
无畏是创业者身上的分子热力学运动,生命力才是他们的根—与农业很像—于是麦子自顾自地熟了3000多次。只有历史的沉重,没有时间的惊喜。
通俗意义上的惊喜也很难在丰农控股身上看到。跟踪它8年的我,也数度怀疑它能否活到“明天”。“(农业)不是好生意没关系,是好事业就行,慢慢干”——
多慢呢?11年里,主做农资的“大丰收”活下来了,成了行业标杆之一;做农产品上行的“丰诚上品”成立了,成了ToB领域的重要力量;做农业职业技能认证的知识平台“天天学农”上线了,从0到800多万用户;专投农业科技企业的“甲子启航”,管理了十多亿人民币的产业基金;“智农”等一系列可圈可点的先进农业数智化产品陆续上线……
在中国农业的历史进程中,时间画的直线,是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最长的距离,丰农控股在时间的直线上拖出一条纤细的空间曲线,在用不确定改写某些确定。闫子铜并不认为现在对外估值上百亿元的丰农控股改写成功了,“一辈子长着呢”。
某些心理的共性会在行为上找到共鸣。他为了体会母亲礼佛、念《地藏经》的心情,学着她作揖、弯腰、下跪、磕头,连续做上128个,4组,“做到第二组就抽筋了”。母亲看着心疼,放弃原则说心诚就够了,他硬是要做满。“我想干的事肯定会坚持,只要我觉得还有机会,还有东西没试完,我就要试。”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地藏菩萨定义的最高层次的“成功”。在农业这条修行的路上,他想要“让农民持续盈利”,丰农控股就是他的《地藏经》。这本经不言自明地难念,闫子铜宁愿愚痴一些慢慢来,因为他人生最大的肯定来自他的母亲——
“你这二胎没白生。”
对闫子铜的访谈约了两次。第一次定在9月23日,超强台风“桦加沙”先我们一步赶到,采访时间只能改到国庆后。
天气是所有行业的变量,这恐怕没有人反对,其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农业。
丰农控股主要架构

一而再的约访就像一道隐喻—总有一种力量要驱动某些事情前进。记得8年前第一次采访丰农控股,那时候它还只是做农资电商的“大丰收”,彼时,不下500家创业公司都想用互联网商业改造农村。而今再看整个行业,网线总扯不进农民心里,丰农控股却已经茁壮长成了中国新型农业的一股重要力量。
闫子铜一身“少年感”。这个词是他形容雷军的,不过用在他身上也非常贴切:当腰间被取一截骨头补到断腿上,打上3块钢板,缝了100多针,医生下了余生不能再做剧烈运动的医嘱后,谁还会带头活跃在篮球场、拳击台上?
尽管他很少—算上这次,可能只有2次—正式接受采访,但并不代表他不善言辞。他在跨越某种边界,中国的农业也在跨越某种边界。
我们的对话从“认祖”开始,说到山东人闯关东、淄博,话题眼看收不住。这也难怪他会把采访从早上改到下午,并在头天晚上要了一份详细的采访提纲—他要跟我们建立某种沟通语言和体系,这是他游刃于官员、学者、设计师、员工、农民等不同价值群体中间的能力。
现在再来看,“游刃”这个词,用来形容丰农控股11年的成长非常形象。在传统农资渠道中切一道电商的口子,与各大农资巨头博弈,在田间地头穿梭,寻找农民们哪怕最幽微的一点隐性需求,像把刺刀一样布局育种、科技等基础农业环节,终于一剑开天门。
不,谁也不敢说能摸到农业的天,但总有一代代农业人前赴后继在问天的路上。
如今再看2014年,那真是一个把野心与欲望当一日三餐的“资本盛宴”时代。背后的主要逻辑是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传导到国内,4万亿人民币漫到各行各业。然而,绝大多数人野心膨胀的时候,往往也意味着危机开始萌芽,有些人早就开始了为下一个经济周期做准备。
闫子铜2006年从中山大学毕业后,在VC、PE、并购等资本领域摸爬滚打了8年,先后数百个项目、500多亿元投资过手,金钱来得太快、太容易,反而让他对各个行业的理解、创业者的心态,以及对金融工具、趋势的研判,产生了巨大变化。“以前做VC的时候,投的早期项目,你眼看着它们长大,有更多税收,更多就业,产品服务更多人,就有一种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在闫子铜后来做PE、并购的时候再没有出现过,“我想像老中医一样,找一个需求永远不会消失的行业沉淀下来。”
他生长在东北林场和农场交界的小镇,熟悉黑土地的香味。“我是比较擅长做长跑型(项目)的,像医疗、教育、农业,这些需求永远都不会消失。因为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就选了农业这个方向。”再加之做投资人的时候,投过几个不错的农业项目,闫子铜仔细思考6个月,给老婆留了200万元,凑出1000万元正式开始创业。

跳开一步谈农业,3000多年的蜗行牛步,是农民不努力、不想改变吗?必定有某种隐形的牵引力在制约着行业缓辔徐行,站在行业外很难窥见,所以农业的空间、市场看似很大,“种”出来的企业却凤毛麟角。
——这也是多年之后,闫子铜“知道农业辛苦,但没想到那么辛苦”的一句后知后觉的喟叹。
“农业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农产品,一个是上游。我发现干农产品的人很多,感觉他们都比我聪明、比我强,但也没有说干得特别(好),就选了(上游)这个方向。”
闫子铜找到谭泽鑫、周单、李佳俐等几个校友或朋友,创立了农资电商平台“大丰收农资商城”。他们想搭建一个平台,直接链接农资厂商与农户,用“去中间商”的办法,解决化肥、农药等农资入户问题。
商业模式就被简化成两个要素:找到农资厂商帮他们卖货,找到农民帮他们买货。
问题是,厂商为什么要找他们卖货,农民为什么要找他们买货?信任是他们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其次才是方式、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