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菊
明成化四年(1468)九月,42岁的沈周在自己家的“有竹庄”仿照元代画家王渊的笔意,画了一幅《黄菊丹桂图》,山石上一棵丹桂枝叶纷披,生机勃勃,两只白头翁在树顶招引对鸣,树下左侧的坡地上,是一丛粉白的芙蓉花,大石畔丛生着黄菊和翠竹。飞鸟灵动,巨石凝重,黄花与翠竹相映,丹桂与芙蓉为邻,一派“万物静观皆自得”的圆融。画上所绘的都是重阳时节的当季花木,分别有着清高、坚贞、吉祥、长久的寓意。中年沈周的画风,还处于“细沈”时期,虽然画的是秋景,但画面清新明丽、平和雅逸,让人心旷神怡。画中之菊,非孤芳自赏,而与群芳为伍;非冷傲绝俗,而与木石相亲。其中蕴含着沈周对“隐”的理解:隐不是逃避,不是狷介,而是物有所宜,情有所适。
沈周出身于苏州优裕的耕读世家,遵从着不求仕进的家风传统,一直在苏州相城的阳澄湖畔,过着优游林泉、诗酒自娱的生活,而从江南到朝廷,“沈先生”的大名却如雷贯耳。沈周生性平和恬淡,正如那句“人淡如菊”的评语。他爱菊花,是因为菊花是“花之隐逸者也”,从屈原“夕餐秋菊之落英”赋予菊花香洁内涵,到陶渊明东篱种菊与花为友,再到郑思肖笔下“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坚贞不移,菊花早已具有了鲜明的人格寓意。
弘治七年(1494),68岁的沈周画了十六开的《写生册》,第八开是一枝斜倚的菊花,此时的他已经到了人画俱老的境界,笔下是“粗沈”面貌。他以淡墨草草写意,但随物赋形,笔随神到,正如他在册页后题诗所言:“我于蠢动兼生植,弄笔还能窃化机;明日小窗孤坐处,春风满面此心微。”他的另一幅《墨菊图》立轴上,一枝秋菊亭亭独立,笔触更显萧疏,显然也是晚年之作。画上题诗道:“写得东篱秋一株,寒香晚色淡如无。赠君当要领赏此,归去对之开酒壶。”这珠墨菊瘦而不弱,淡而不枯,自具清寒雅逸的神采。
沈周在园中瓦盆中栽种菊花,殷勤伺应。他的《莳菊》诗中有句道:“合瓦团团缚小盆,烟丛分莳绕秋轩。先教辩叶方知种,更虑浇泉太渍根。”因为种了好几种菊花,要根据叶子的形状来分别发芽的是什么品种,要常给花浇水,还恐怕浇得太多伤了花根。从幼苗到开出花朵,他收获着呵护生命、见证绽放的欣喜。
菊花开了,却赶上他生了病,只能卧床静养,不能时时到园中赏菊,于是他便折一枝菊花插到陶瓶中,愉悦自己的眼睛和心情,梦中还把黄花簪到了鬓角。《病中折菊为供》诗中有句道:“强借陶瓶应秋事,因将病眼洗寒姿。梦中笑口簪花伴,枕上清斋止酒诗。”菊花的清寒之姿,可洗病眼,可涤尘心。梦中簪花,菊花渐渐疗愈着他的病情。病刚刚好,他就赶忙到庭院去赏菊了,《病起咏菊》诗中有句道:“试步庭中雨迹晴,篱花黄白似相迎。病腰徙倚秋分瘦,老眼朦胧晚借明。”院中雨后新晴,篱畔的菊花好像也在欢迎他。病后人如花瘦,秋花照亮了朦胧的老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