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苹果的颜色、形状,甚至是它的名字,把自己当作一个外星人,看到什么就画什么。”这是中国美术学院建校95周年概念影片《神思无极》里,老师教孩子画苹果时说的话。
我看着这一幕开始思考,如果我是一个外星人,又该怎样去想一个苹果呢?
在此之前,我可以想一些其他有关地球的事——在绘画里,如何表现风?让风吹到树上,在柳条的摇曳中,风有了形状。在诗文里,如何表现“静”?那就在“人闲桂花落”后,让沉默的月光惊起一只山鸟,用“时鸣春涧中”的嘹亮,让人意识到有一个曾经存在的“静”被打破了。在音乐里,如何表现雨?可以用重音移位的鼓点,表现出行走在雨中、倾听雨落在不同物体上的参差错落感。
身为外星人的我,要如何表现这个苹果好吃呢?我看着眼前这个被我咬了一口的苹果,首先看到的是它线条的纹路——从苹果梗处喷发,溢向四周,像极了我在地球上与其他星球上都能看到的星轨痕迹。那么在外星人眼里,吃掉苹果,应该就如同吞下宇宙吧。此等“吞吐大荒”的豪情,自然是不分星球的心旷神怡。
“忘记很多事情”后带来的“想象”,因为打破常规,让一切变得丰富起来。这个方法并非由“我”这个外星人发现的。早在20世纪初,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就把语言分为“能指”和“所指”。比如“苹果”和“apple”这两个名字,都指真实存在的那个苹果:两个完全不同的发音,就是语言符号的“能指”,而那个好吃的、真实存在的事物——苹果,就是这些语言符号的“所指”。
红彤彤的、如同宇宙的、具体而好吃的苹果,在不同的语言体系里有着不同的表达。这就涉及语言的“任意性”本质:即使具体事物是同一个,但是表达它的形式充满了随意性。
此时,身为积极了解地球的外星人,或许会问第二个问题:这样的话,这个星球上各个国家的语言会融合在一起吗?当然不,就像人类文明的发展从来不会停滞一样,不同语言符号中承载的文化意象也在不断增多。因此,罗兰·巴特在索绪尔的一级语言符号系统的基础之上,提出了二级语言符号系统——让文化进入语言。
就像中国人看到竹子,会想到“梅兰竹菊”四君子或者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魄,但是没有接触过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外国人,大概只会想到这种植物大熊猫可以吃。
同样,中国人看见圆月,激发的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思乡之情,外国人大概想到的是“月圆之夜,能打败吸血鬼的狼人就要出现了”这样带着奇幻色彩的故事。不同国家的语言,因为各自独有的文化,会搭建出界限分明又不断更新的语言世界。面对相同的意象,不同文化所带来的“前理解”完全不同,甚至相同的文化体系里,每个意象中蕴含的意义也会不断增加。但这种增加对于某种形式的语言来说,也不会无穷无尽,就如同当唐诗里的意象和语句的雕琢到达顶峰,好像再也承载不下去的时候,宋词登场了。
对仗的诗句出现了长短句的变化,意象使用中加入对日常细节的咀嚼,以更强的音乐性从容地带出诗文的丰富情感。漫长而隽永的文学史,就这样开启了新境。
真是应了那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或许等哪一天我灵感枯竭的时候,假装自己是个外星人,用新的视角注视万物,会突然意识到,原来普通的日常早就如同奇迹一样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