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多数人平时很少会谈论“死亡”。在为先人祭扫时,当看到墓园的花坛里、大树下、壁龛里也都安放着骨灰时,有人或许会猛然感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个无比坚硬的东西。
这种坚硬来自强大的历史惯性与当代社会发展的撞击。每个人都身处其中。每个人最后的落脚点也都随之移动。在历史的惯性里,中国人重视“入土为安”;而城镇化四十多年里,土地越来越稀缺,传统的丧葬观正在悄然改变。两根轨道的交叉之处,我们何去何从?
墓园的变迁,与群体心理的变化同频,是社会变化的投射。墓被用来安放逝者,也是一个重要标志,标示生者正以怎样的姿态“活着”。只是在很长时间里,死亡是禁忌,是要被排除到日常生活之外的异常事件。以至于在近几年的公共讨论中,人们对“养老”和“临终关怀”思考渐多,“殡葬”却始终未被充分关注。
当社会走到这个阶段,个体化、老龄化、少子化的潮流先后袭来,墓园产生了怎样的变化?未来的人往生何寄?为了探究这些问题,我们找到港股上市的知名殡葬企业福寿园,在它所经历的30年变革中,捕捉其中端倪。
福寿园最早成立于上海,2013年在港交所上市。目前,福寿园在全国16个省市的40多座城市开设墓园服务及殡仪服务,管理墓园30余座。今年清明祭扫高峰期,其旗下各地墓园总计接待超过65万人次。
塑造一个日常生活之外的世界
现在回看,苏州墓园经营者们实际上是创造了一件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如此之多的上海人自愿选择安葬在异乡,一个从未定居,又不是老家的地方。20世纪80年代初,蘇州经营性公墓被逐渐推广到上海,至90年代初期,已有约30万上海人的墓安在了苏州。
“旅长”,谈及1991年把苏州的墓地推销给她的那位销售员,上海企业主陈婷这样称呼。之所以被大家称为“旅长”,是因为这位销售自称手里管着1 000多个墓穴,且办事干练,极善交际。20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许多个如“旅长”这样的人物,在上海四处寻找关系,将村里开发的墓地卖到了成千上万家庭。陈婷当年工作的单位,有5个人向“旅长”购买了墓地。陈婷他们家,一买就是10多个,其中包括家族祖辈的墓穴和父辈的“寿穴”。
在一段特殊时期,上海的公墓服务是中断的,几座建于1949年前的公墓被废除。改革开放以后,当社会行驶到新的轨道,根植于传统与人性的需求快速释放。上海人开始到江浙两省购买墓地。而在这些购置地中,有“天堂”之称的苏州是最有吸引力的。
上海人购买在苏州的墓地,主要集中在吴中区的穹窿山与旺山,胥口镇也有一部分。穹窿山与旺山紧邻太湖,山上墓穴背山面水。清明时节,登高眺远,祭扫者便能见到青山簇拥下的太湖水面。
在当年的亲历者看来,传统观念中所谓的“风水”和价格是苏州公墓畅销的原因。“从传统眼光看,买墓地,依山傍水的山地是首选”“当时,这里的墓地价格在几十元到3 000元不等,3 000元的墓地已经是品质很好的了,价格低于当时上海的经营性公墓”,苏州一位公墓管理者分析。
激进的销售攻势也是苏州公墓能够迅速打开市场的原因。苏州山上的墓园当年大都由村里管辖,销售们身段灵活,积极性十足。“当年整个行业里,苏州墓地的代理占了‘半壁江山’。”一位30年前进入殡葬行业的从业者回忆道。
其实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上海的经营性公墓已经开始频繁获批,到如今,已有45座。但在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依然有不少上海人被导向苏州。“其中原因,首先因为上一代人买在那里,下一代人就会考虑买在同一个地方;另一方面,当时信息闭塞,大家都没有手机,殡葬行业也不能做外墙广告、电视广告,只能在报纸中缝登小广告,知道信息的人还是少。”福寿园国际集团副总裁赵小虎回忆。
当年建成的这些苏州公墓里,高大的花岗岩墓碑成排成列自山顶排布,相互之间紧挨着,有着强烈的秩序感和人工性。墓园中满是柏树,遮天蔽日。种植松柏的做法得自中国传统:孔子喜爱松柏,将之喻为君子,在唯一保存至今的氏族墓孔林,始终是古柏森森。很大程度上,这投射出当时人对身后世界的想象——日常生活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深邃幽暗,庄严肃穆。

蔓延于苏州市郊山地上的公墓就像是一个大发展时代投下的侧影。在“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的大都市,每个人都像是坐上了赛车去追求物质的丰足,出发时都不知道自己会跑多快。一切都是新生的,没有人愿意留在原地。似乎所有人给这座城市的定位就是“发展”“生产”“日新月异”。而“死亡”这个话题,则被有意无意地抛在脑后。
另一方面,许多上海居民的农村老家,同样面临大拆大建。人们回到老家把坟迁出,但下一站,先辈的墓又要去往哪里?
就在这个短暂的空白期,包括苏州这些公墓在内的一批经营性公墓出现了。那里不会拆迁,非常安静,是高速发展社会背后难得的栖息地。
在当时,它们提供给人最大的价值,就在一个“入土为安”的“安”字。
将“死亡”拉回日常世界
福寿园国际集团总裁王计生当年提出的改造方案,改变了中国人对墓园的视觉印象。视觉改变背后的观念变革在于:“死亡”被拉回到日常生活的世界,也就是王计生提出的“阴事阳做”。
清明前的上海福寿园,杂树生花,桃红柳绿。西区的草坪上,坐着3个身穿汉服的女孩,两位摄影师正在为她们拍摄。

